我决定要自杀。
雪花在我身边旋转，下降。午夜的城市一片死寂。
我抓不到未来的影子，而过往的尖刀令我遍体鳞伤，我的血流干了。我不得不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。如果我没办法为这世界做出一丝一毫的贡献、没办法融入这个社会中来，我只有去死。所以，我决定要自杀。此外，我是个疯子，我的脑子里有些结构坏掉了，导致我总是表现得很怪异。
我感觉到一丝痛楚从胸膛涌出，瞬间传遍了我的身体，让我突然战栗。生的女神在挽留我，而死亡之神，正静静地看着我做出抉择。
太阳早就落下了，月亮也被云笼罩。大雪让一切变得模糊、浪漫，粉饰着这以痛苦和欺辱为底色的世界。几个小时前热闹的大街、灯火通明的城市，如今终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，同墓地无异。而我的墓碑，不在这里，这里是乱葬岗。我喜欢安静的世界，墓碑在森林里。
我的外衣兜里揣着一封信，我写给我自己的。上面一个字也没有。因为我没什么好写的，一个社会蛀虫、垃圾人不配在洁白的纸上留下自己的证据。这只是个隐喻而已。
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唱歌。我顺着声音走去，最终拐进了一条巷子。一个小女孩躺在垃圾桶旁边，身上单薄、脏兮兮的，正对照着简谱哼歌。她看见我，勉强笑了笑。又低头哼着歌去。她打着寒战。
我把我的外衣披在她身上。她抬头注视着我。“您不必这么做，先生，您同我一样，都是将死之人。”
我没有想到小女孩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。
“您瞧，这个时候，一般人都睡觉了，而您还在大街上走着。而且，您应该知道，我今晚会冻死在这小巷子里，这件外衣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。”
我没有说什么，转身走出小巷，为这没来由出现的女孩困惑不已。忽然，我记起我的信还在外衣口袋里，又进入小巷，发现女孩早已不见了。
“这刻薄的小贼！”
可我终究没有骂出来，那女孩应该能逃脱被冻死的命运，而我马上就要死了，要外衣也没什么用了。至于那封信，无所谓了。我知道，她没有偷东西。
……
我走到森林边缘，回头看城市，黄色的路灯光若隐若现。我耳旁寒风呼啸，雪花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。我感觉自己心跳加快，胸闷气短，我离自己的终结又近了一步。现在就像是京剧的高潮，鼓声迭起。
我决定要自杀。
我把衬衫脱下来，打上结，爬上树，将它系在旁边的一根看起来足够粗的树枝上。
爬下树，我笑了笑。
我知道，自己如今走投无路都是自己的原因。我开始唱起歌来，森林里回荡着我的声音，城市边缘，靠近森林的一栋楼里，有两三户人家打开了灯，向我这边看去，似乎要为自己被中断的睡眠讨个公道。我没有理睬他们，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，我也不再悲伤，不再忧郁，如今的我切切实实是在为自己而活了。我的歌声穿透黑夜，我好快乐！我随即大笑起来。我听见城市那边，有住户在朝着森林这里责骂。
笑累了，一切又回归沉寂。我又开始思索起来，这人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，有没有轮回转世，有没有所谓的天堂地狱审判。
我瑟缩着，思考着，终究想不透这些东西。
我爬上树，将脖子伸进那绳套中。窒息。
我感觉生命的强力消散在我周围的空气中，化作热量，随即又被冬日的寒风冷却，被同化为它们的一员。我瞄见那城市边缘的住户关上了灯……
我失去了意识。少顷。
我感觉自己从树上飘了下来。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光。我向树上望去，我的身体赫然挂在上面，面色狰狞可怖。舌头伸出来，滴着唾液。
哦，如今我确实是死掉了。伸手触碰旁边的树，我的手直接穿过树干，什么感觉也没有。我向城市里慢慢走去，如今我不感觉冰冷了，我既温暖，又快乐。
我走回刚才遇见小姑娘的巷子，那里空空如也。我走进巷子的深处，看见那个女孩正披着我的外衣，躺在旧床垫上呼呼睡着。我的那封信还在衣兜里。她今天至少还能活着。
“这里什么都没有，先生。”
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，我循着声音看去，是一个穿着西服，拄着拐杖的老人。
“您是……？”我问道。
“我是死的使者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带您去冥界。”
“冥界可有东西？”
“在那里，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，倒也有些限制，您马上就明白了。”
“也好。”我没得选择。
他点点头，磕了磕拐杖，我周围的光景迅速化作黑暗，收缩为一点。
黑暗…安静…
一切都消失了，只有我，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到了冥界，于是我在内心想着，我要一百枚金币。
于是真有一百枚金币掉在我面前，闪闪发光，那些金币看起来，和现实世界中的一样。只是我捡不起来。
我要三幢别墅，于是真有三栋豪华的别墅，出现在我的面前，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我朝房子走去，它却离我越来越远。
我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。于是我想，让这些东西都消失掉。
一切都归于黑暗。冥界的使者出现了，告诉我：
“一切生成的东西，你都无法去触碰、无法获取，那些东西不属于你。那些可能引发悖论的东西，也不会产生。”
“冥界倒是如此残酷了！我可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吗？”
“你现在可以去往任何维度，但是你只能影响自己生成的东西。”
我感到无聊。我去其他的维度旅游，我看到，其他的维度里，有的地方有长着三十个头的人，有的地方有血红色的天空，有的地方只有0和1。
这些维度都是其他死者创造的，其实，冥界也是某个“父维度”的死者创造的。
我回到黑暗的冥界，决定做些什么。
接下来，我想到，要有光。
于是，四周亮了起来。
我终于意识到世界和冥界的关系。我发动想象，看着自己周围变得明亮起来，那些是恒星的光芒，我又想，生成一个地球出来，一颗蓝色的星球就出现在那里。我看着上面生命的发展。
我就这么长久地在冥界生存——死存下去。由我生成的世界将长久不死，永存下去。